2011年9月4日 星期日

製作Breakazine! 第15期後感——貧窮蠶食了我們什麼?



貧窮問題,這刻在香港社會談論得很熾熱。

劏房的惡劣環境、露宿者在隧道過夜的報道、真人節目《窮富翁大作戰》播完再播……這一切,實在地告訴我們社會有一大班人,處身於水深火熱中。

可惜,我們的政府,看不到他們的困境,把錢胡亂地拋。前幾天,人們開始登記領取6,000元——一個無用的香港政府所實施的無能政策。

窮得只派錢
在我工作的刊物,我們把今期專題名為「窮得只派錢」——我們要點出這個諷刺、可悲、可怒的現實:香港窮人多的是,政府有盈餘卻四處亂派。

政府究竟是「技窮」,還是沒有承擔?

同時,社會有錢派,因為有人有錢賺。但到底是誰賺了誰的錢?香港的堅尼系數,近幾年全球「名列前芧」。這,反映了什麼?

「窮得只派錢」,是要揭示貧富懸殊的可惡,就是那不公義的狀況——有人啃了另一班人應得的金錢。

更可惡的,是當貧富階層形成後,是一個個迷思的出現——各人置身自己的處境,製造對貧窮片面或扭曲的印象。

財政司司長曾俊華指,派錢是受市民歡迎的;特首曾蔭權在上年施政報告表示,經濟成果可共享;政務司司長唐英年深信,自力更生可脫貧,叫青年人反思為何做不到李嘉誠;騙取綜援的報道,叫人到今天仍相信綜援會養懶人;有人認為6,000元是自己的,別人窮,與自己無關即便扶貧,其實就是施捨。

迷思,就是主流的論述和價值觀。3位掌權的政府官員,帶人走入迷思裏;現在,也是一班有權勢的人,啃了另一班人應得的金錢。用文化研究的角度看,這些主流觀點,是文化霸權 (cultural hegemony) 的展現。

貧窮,不止於金錢事
我還記得在今期訪問中,一位很醒目的青年人,跟隨政府增值更生的「遊戲規則」,花了十幾萬讀一個副學士,但現在仍找不到工作;

我還記得,一位中大女工合作社姨姨,跟我談到校方因合作社幫人不夠「成本效益」,就是花時間、「受惠」人數少而有意關閉合作社時,鏗鏘有力地吐出:「我們要有尊嚴……我們要繼續營運下去!」;

我還記得,一位領綜援的單親媽媽,死慳死抵,也把錢留給自己的孩子,「與其加綜援金給我,政府不如把錢投放在我的孩子,以及所有綜援孩子身上……我們未來的社會都靠這羣孩子,不是嗎?」

在這刻的香港,貧窮是什麼?

貧窮,不止於金錢事。貧窮人缺乏的,比單單的金錢為多——因為,貧窮蠶食了一個人的盼望;奪去了一個人的尊嚴;拿走了一個人應有的公道。

這一切的「失去」,告訴我們慣常的理解,即缺乏金錢的貧窮概念,只是問題的一個表徵,不足以讓我們看到真正的問題所在。我們須要一個更大的框架——值得深究的根源,是那幅大圖畫、那扭曲人性的霸權資本主義。

抗衡——存在的醒覺
隨文化霸權這概念而來的,是抗衡 (resistance) 這詞語。當我回想女工姨姨那擲地有聲的堅持,我慢慢明白,抗衡之所以重要,因為它叫一個人找回自我的意識——相比甘願活在資本主意底下,隨波逐流過活的人,貧窮人,對自己更有一份「存在感」。

那是一份醒覺,也是一種掙扎,就是「我不是可被操縱的,這生命是我的!」的一項宣告。

讀着他們的故事;憶起他們的聲音;回想他們的表情……我再一次被提醒——貧窮人,比很多人活得更實在和精采。

但那不表示,扭曲人性的資本主義,因而可被合理化,貧窮人因此才活得實在。相反,既然抗衡是一份自我醒覺,我們要自問:我們會否願意參與其中?

我們是否看到,我們與貧窮人,其實是同坐一條船、同處於一個被扭曲的文化底下?抗衡,是與貧窮人站在同一陣線,讓他們明白,有人懂得回應他們的處境。

這份回應和結連,是一個更確切的存在醒覺。

文化這詞語,聽來又大又廣,但它又是由我們每個人的日常生活所落實。抗衡,有很多種方式:有人們會示威;有人會靜坐;有人會創作歌曲抗議;也有人像龐一鳴那樣,不幫襯大地產商……

哪種方式也好,這刻,只有當我們察覺到當下殘酷無情的現實,並與它掙扎、抗衡到底,我們才看得見別人、才找得到自己。

2011突破「國際華人青年領袖訓練營」(LA Camp)——青年導師(TTT, Train the Trainer) 培訓營分享講稿

很高興今天能跟你們分享。在分享前,我想先跟你們玩一個遊戲。可能你們這幾日也接觸過Breakazine!吧,你們看過我們有一期是談及死亡嗎?我們都覺得,這期是一種生命教育。一會兒,我想問你們一些問題,看你們會如何回答: 


1. 你會用一個什麼形容詞形容死亡?
2. 你覺得自己距離死亡多少步?(「步」的解釋由你自己定義,可以是指年歲、階段……)
3. 四個字的輓詞,是在生者在靈堂上為死者而寫的。我們死了,不能寫給自己。但現在給你們機會,寫上自己的喪禮輓詞,你會寫那四個字?

這是我們青年工作者的看法。現在,讓我們看看一班香港青少年人,他們對死亡的一些看法又怎樣的?


看完剛才的片段,再看看自己寫的輓詞後,你們有什麼感覺和發現?〈討論〉

有沒發覺Breakazine!每期的一開始,都會有50張青少年人的面孔?其實,打開後頁,還有50張!我們每期都會訪問100位青年人,問問他們對該題目的心聲。剛才你看到的片段,就是出自其中一期,主題講關於死亡。

我現在看回,也覺得很精采。他們對自己寫的輓詞,演譯、解釋都是很獨特的。我們的Breakazine!出了14期,每期訪問100人,至今已接觸千多位青年人。我承認,遇着某些題目,青年人的答案或大致相同,但他們彼此之間都是有分別的,那怕只是些微的分別,他們就是總有一些只會是屬於他們個人的故事。

今天我以這片段跟你們分享,因為這是我在這幾年在Breakazine!工作,其中一個最深刻的體驗。

在來突破之前,我是在報館當記者的。在媒體工作的這幾年裏,我發現香港媒體都似有一個普遍的現象,就是很愛把別人歸類。就是說,把一個人定性為某一類型。其中一個最常用的歸類,是用在青年人身上的「80後」。

「80後」這詞語,應是來自大陸的。你們知道這詞語的含意,或許比我更多、更深。但在香港這處境,這詞語最廣為人知的時間,是一、兩年前一班香港青年人,大多是1980年或以後出生的,自發地起來反對政府興建高鐵。工程會摧毁一條叫菜園村的村莊。事件的過程或爭議的地方,我不在這裏詳談了,我只想說,反高鐵事件後,我自此就聽到身邊不少人把反對政府、建制的青年人,那怕這些青年人的意見是非常有建設的,都稱為「80後」。人們會把一些擁有稍微不同意見、表達稍為激動的青年人,都歸類為「80後」。

歸類有它的好處,因為歸類能幫助我們快一點、易一點把一個人的印象印在腦中。但這同時有它的限制,就是我們很易把眼前那個本來是獨一無二的青年人簡化。正如你們剛才在片段中看到,如給他們說出自己心裏所想,你會驚訝,其實我們的所謂歸類都是很籠統的,甚至,其實我們是不能歸類,因為我們眼前的青年人,都擁有屬於自己的故事。我會說,100人訪問讓我看到人,尤其是青年人是如何複雜和多元的。當我們被某一歸類引導了,就有機會掩蓋了一個人在其他方面的真實面貌,這種危險,就是「標籤」了。

我們用到的一些歸類,如「80後」,也會產生另一個危險,就是會有意無意地把我們抽離了所服侍的青年群體。當我們說:你們這班「80後」怎樣怎樣時,有否想過,那班被我們提到的青年人,會有什麼感受?我即時想到,他們會想:那你們不是「80後」,是「50後」?「60後」?那麼,你們這些生於另一個世代的人,有多真正明白到我們的處境?我們的困難?

這些分類而產生的麻煩,或許是我們已經知道的東西。但我們,連我自己,有時也會有意無意地犯了。我想,我們容易把人歸類,很可能根源自我們沒謙卑地欣賞到生命的多元和精采的可貴。我們會以我們的人生閱歷,把別人判斷為屬於某一界別,以為就把某一種人的生命狀況掌握了。

在Breakazine! 的工作,讓我看見每個生命,尤其是青年人的的生命的多元、複雜和獨一無二。100人訪問的其中一個目的,就是不想像很多媒體那樣,籠統地把青年人歸類。我們希望讓青年人自己說出他們的真正心聲,讓人們看見青年人的生命,本來就是如何多元和精采的。過程中,我明白要去服侍一班青年人時,就不是我去教他們什麼,反倒是我要謙卑自己,走入他們當中,與他們平起平坐地、聆聽他們有血有肉的故事。因為在這過程,是他們讓我看見什麼是真正的生命。

老實說,也徹底一點地說,我從不覺得是他們從我身上學到什麼,而是我從他們身上學到什麼。

我知道,今次LA營會的主題是 “Excellent with Soul”。我知這個主題是出自一本書的。我沒有看過那本書,但我自己理解的 “Excellent”,不是說我們指望自己有多卓越,而是我們要懂得謙卑自己,不是一種「等我來扶你一把吧啦!」的自我心態,而是懂得跟你服侍的人同行,欣賞他們,也開放自己,讓他們也去改變我們的人生。若說 “Excellent with Soul”,我會說是 “Excellent with Humble Soul”,就是一夥謙卑的心靈。

這是困難的,因為要謙卑,就意味要拆掉我們經已牢固結實的想法框架。這些都是我們一直看事物的方式!但願我們彼此提醒:唯有我們鬆開這些框架,我們才可讓其他人的生命圖畫套上,別人在我們身上看到的,就是更豐富、美麗的生命。

這是我今天的分享,多謝各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