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12月24日 星期一

聖誕節的心情



過了多年聖誕節,迎接的心情經歷過以下幾番轉折。不知你有沒有共嗚?

中學時的心情,是有假放、「有得玩」的興奮。聖誕假後的考試,先攔在一旁,學校聯歡會完結後,例必跟同學一起去「唱K」、看燈飾——那是能與朋友共聚的愉快;也是湊熱鬧、感受節日氣氛的歡樂。

出到社會做事,有閒暇,卻只想靜靜度過;人多擠迫的地方,我怕了。而且,人大了,叫人困倦、憂慮的事情也遇得漸多,在疲累的年尾,總希望有一個安靜、詳和的時間。也不知是否這原因,聖誕節像聖誕樹那樣,掛滿着「温馨」、「平安」、「安詳」等代名詞。這些,是每一個人的渴望。

作了信徒好一段日子,總有認真想過聖誕節,跟自己該有一種怎樣的關係。耶穌的出生,不在現在聖誕節這一天是常識,但我不時問自己:聖誕這節日,有多少是人們內心渴望的投射?

我們有「小小的主耶穌,睡覺很安康」的歌詞;我們稱耶穌出生前一晚為「平安夜」;聖誕節的佈道會,我們常用温馨、平安為主題……

聖經,是這樣描述耶穌出生時的情境:

「希律王聽見了,就心裏不安;耶路撒冷合城的人也都不安。」(馬太福音23節

「有主的使者向約瑟夢中顯現,說:『起來!帶着小孩子同他母親逃往埃及,住在那裏,等我吩咐你;因為希律必尋找小孩子,要除滅他。』」(馬太福音213

「(希律)差人將伯利恆城裏並四境所有的男孩,照着他向博士仔細查問的時候,凡兩歲以裏的,都殺盡了。」(馬太福音216

「……馬利亞的身孕已經重了……就生了頭胎的兒子,用布包起來,放在馬槽裏,因為客店裏沒有地方。」(路加福音25-7

原來,那夜既不平安,也不安詳;是飄泊流離、孤苦無依,也是殺戮處處、屍橫遍野。

我們的聖誕節,反射着我們的恐懼被消除後的那份平安感覺。為着這份平安感覺,我們是值得「慶祝」的。

但那些恐懼是怎樣被消除的?聖誕節是個「慶祝」的節日,也是一個提醒人們當「記念」一些事情的日子嗎?

我們平安,因為耶穌基督的降生,為我們帶來了盼望;這份盼望,是我們在困境中的一種另類想像——上主竟會用我們從來想不通的方式,即道成肉身,去體貼人間的困苦和軟弱;祂竟會宣講和行神蹟,為要釋放被僵化制度所牢籠的人;祂竟會釘十字架,然後復活,為要示範如何徹底地否定人間的權勢。

上主這一切我們意想不到的舉動,指向的都不是「自我」。

聖經對耶穌降生那夜孤苦悲愴、慘不忍睹的記載,彷彿在提醒我們:「記念」聖誕,不能繞過或無視人世間的痛苦、飄泊與惶恐。

當這樣去思考,耶穌基督透過聖誕給予我們的盼望,才會如一夥充滿能量的粒子,激發、供給着我們勇氣和力量,催逼我們以行動,為這個充滿困苦和破碎的世界種下盼望。

如此,「佳音」才不再是被宣報、唱出、甚至自high,而是會具體地展現在人間。

2012年12月17日 星期一

「尋求神心意」禱告經文卡



早陣子為機構設計的一套經文禱告卡終於出爐了。 : )

回想同事初來問會否幫忙寫文稿,我其實是有點抗拒的:一來坊間已有太多類似的產品;二來我很怕找一、兩節經文,斷章取義,抽離脈絡,然後背誦或理解上主的說話。

系列主題為「尋求神心意」,我就更怕了。

我擔心,經文卡會不會變成民間廟宇的籤筒?我的意思是,產品會否未能帶持卡人進入經文脈絡,理解上主的說話?反叫他/她以經文證成自我的渴求,扭曲經文的原意,聽不到上主真正要向人們說什麼。

把「主」變成「僕」的心態,很多時是這樣形成的。

上主的子民,卻從來都不應是這樣。舊約中,上主最不喜歡的,不正是一眾求神問卜、為滿足個人種種私慾的外邦人?基督信仰中的神,要求我們先放下自己;謙卑,是談基督信仰的切入點。

我們常問上帝的心意是什麼,可能是錯問問題(question);真正的問題(problem),或許是我們沒好好去閱讀和理解聖經。

於是我想,何不藉今次機會,調校一下現在很多人「尋求神心意」的心態?

不是上帝的心意是什麼,是我們對上帝、信仰的理解應該是什麼。

在封底,我寫下了這樣一段:

上主的心意是什麼?」是每位年青信徒面對茫茫前路時,心裏不時浮現的問題。

基督信仰裏的上主,卻不是一個每事每刻、逐點指示人如何按步就班的神明;因為,這心態容易叫人把自己與上主的「僕」和「主」的角式倒轉,令人只求滿足自我的渴望。

但我們相信的,卻又是一位願意跟我們立約,以致我們有一定選擇與決定空間的上主——祂的心意,正是這樣已透過聖經裏人與上主間發生的故事展示出來。

於是,最根本和關鍵的問題,或許不是「上主的心意是什麼?」,而是「我們對上主與基督信仰的理解應是什麼?」

40張禱告卡,引領你尋求上主的心意,更為你提供一個角度,調校或重新理解對基督信仰的認識。

 ***

從一、兩節經文去看信仰的內涵,是要先有一個較大和闊理解基督信仰的框架;我明白所選經文,多少會抽離它們原先的脈絡,但希望我對當中簡單的解讀,能盡量成為這框架與所選經文的橋樑。當然,這理解框架,也只是我在上主面前,不全面的個人體會了:

「願祢的國降臨,願祢的旨意行在地上,如同行在天上。」(太 6:10)
上主的旨意,遠超個人的念頭;祂的旨意,要求我們以一個廣闊國度的視野去踐行。

「不要照我的意思,只要照你的意思。」(太26:39 )
先捫心自問,有多少念頭是只為了自己,有多少是為成就上主的意思;然後學效基督,謙卑地放下自己,把祂放在首位

「不叫我們遇見試探,救我們脫離兇悪,因為國度、權柄、榮耀,全是你的,直到永遠。阿們!」(太6:13 )
我們需要遠象。因為踐行天國的價值,會遇到身邊邪惡勢力阻隢;但讓我們明白,終極掌權的主宰是上主。 

「求你使虛假和謊言遠離我;使我也不貧窮也不富足;賜給我需用的飲食,恐怕我飽足不認你,說:耶和華是誰呢?又恐怕我貧窮就偷竊,以致褻瀆我神的名。」(箴30:8-9 )
祈求什麼境況也好,最終只以上主為首。

「我是阿拉法,我是我梅戛;我是首先的,我是末後;我是初,我是終。」(啟22:13 )
上主是時間的主宰,掌握我們未來每一件事情。

「我們如今彷彿對着鏡子觀看,模糊不清,到那時就要面對面了。我如今所知道的有限,到那時就全知道,如同主知道我一樣。」(林前13:12)
上主最終會與我們面對面,明確地逐一說出祂的意念。

「不愛他所看見的弟兄,就不能愛沒有看見的神。」(約壹 4: 20 )
愛身邊的人,是愛上主的表現。

「如今常存的有信,有望,有愛這三樣,其中最大的是愛。」(林前13:13 )
讓我們現在作的每個決定和每件事情,都帶着愛的動機。

***

我明白自己是個堅持(固執)的人,多謝市場部同事和設計師的信任和忍讓。 : )

最後,如果各位買了產品,看過這些禱告經文和解讀,發覺跟以往產品中火柴人的性格不太相襯,不要驚訝,因為火柴人可能已經成長了。: )


2012年9月23日 星期日

9.22 新界東北發展諮詢會的實地記錄



與充滿秩序、參與者同一心志的反國民教育科集會相比,昨天的新界東北發展諮詢會,是一個眾聲紛嚷、缺乏互動、由強權壓下、叫人燥動不安的集會。

因為,後者來了一個態度強橫、正撕裂着香港社會的政府參與其中。

兩個集會,同是要求政府不要有任何前設;兩者,同是顯示民間的怨憤早已到達沸點,並正以前所未有的程度在爆破;當中的衝突與撕裂,亦已去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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盛夏已過,秋意漸來;這幾天的天氣,本是清爽。昨天,卻充滿着陣陣燥熱與難耐。

我在上午有事情要處理,早知要遲到新界東北發展諮詢會。坐地鐵趕往途中,內心燥煩乾着急,生怕遲到就進不到會場;另方面,在周末下午,地鐵總是擠得水洩不通的。而當環境擠迫,人們的謾罵火花,就容易擦出——

「香港人,還說受什麼高等教育!」說話的女人,竟帶着幾分鄉音,卻能暢順地爆出一連串廣東粗話,大罵一位年輕女子。年輕女子,就不斷以報警「大」她。這是小事一樁,就是兩人在擠迫環境裏,不知哪一方有意或無意,推撞到對方。

但那女士在公眾場合以粗口大喊,就叫部分在車廂裏已擠得叫苦的乘客更不耐煩。「收聲啦,八婆!」一位男士「搭咀」。接着,各人自說自話或左右言他,爭吵停了,事情總算沒有鬧大。

於我,是非常好奇那說粗口的女子,何以那麼快把謾罵提升並連繫至對「香港人」身分看法這層次。

不能太快指這是什麼「中港矛盾」。但可看到的是,這陣子的香港社會,存在着一種內地與香港本土間緊張,甚至在彼此角力、劍拔弩張的氣氛;新界東北發展的一大爭議點,就正是與這種氣氛相互交錯而引發起社會的關注:香港的邊界「被」南移、城市「被」融合、香港的本土性「被」慢慢抹掉;所以,隨之而來的不再只是某地區受影響的居民,也是住在市區、不願整個城市「被」規劃香港人,站出來羣起反抗。

偏遠的諮詢場地
我早知,地鐵下車後還有一段路程才到達會場。自己少去上水,不熟路,於是,選擇搭的士。誰知司機大佬說會場附近塞車,不想躭延我(後來我想他其實不想載短途客就真)。致電同事,知道步行約廿分鐘到達。於是,拿着手提電話中的GPS作為「盲公竹」前進。


這麼一走,才知要去會場並不容易!有一巴士途經會場附近,但上車站在哪裏,要花時間去找;步行嗎?要過好幾條馬路,要下隧道上地面,左轉右轉,始能到達。其實,政府在諮詢會前3天才宣布更改地點,怪不得有人質疑她聆聽市民聲音的誠意究竟有多少;改到如此偏遠的地方,亦不能怪別人質疑她是否在設障,意圖減少市民表達的意欲。

不是對話和諮詢
走至會場門外,已聽到場內不斷傳出喝倒采的叫聲。場內面積,足有兩個11人足球場那麼大;會場人數沒有爆滿,聽說諮詢會約有5千人出席;大部分人都身穿白衫,也有一班身穿黃色T恤的「人民力量」成員。有人拿着印着「擱」字的小旗或紙張揮動;不少人高舉手寫了「撤」的自製大布旗;更有人舉起港英殖民政府的旗幟。


講台上坐着的,除了主持謝志峰,其餘的都是政府官員。市民坐着處,最前一排跟講台也足有50米阻隔;鐵馬、保安、警察保持着這段距離。發言者更是要往後多移30。他們被傳媒包圍着。發言者與官員,基本上彼此看不到對方;大部分市民也只能聞聲而不見人面;坐在大後方的市民,更是數度因音響的限制,連發言者說什麼也聽不清楚。

這樣的環境設置,根本容不下真正的對話;更「攞命」的是,連官員的發言內容,亦似乎顯示他們沒有一份願意聆聽、對話的誠意。

官員的「牛頭唔答馬咀」
不少市民的訴求,是要求政府立即撤回或擱置新界東北發展計劃。發言者譚香文表示,有誰同意這看法就舉手示意。結果,是台下眾手高舉的一個壯觀場面,台上的政府官員,是明明地看見的。

但陳茂波多次表示不會撤回,「我們不能停下來,不能再磋跎歲月,我們是要向前進的。」,於是,候任立法會議員湯家驊問他出席一個諮詢,究竟是為了什麼?「我是來聽市民意見的。」台下,不斷響起「撤回!撤回!」的喊聲——「那你現在聽到了嗎?」湯家驊問。「我們會調整計劃。」陳茂波說。「那撤回是不是你們調整和考慮之列?」

陳茂波左右言他,迴避問題;觀乎整場諮詢會,他基本上是不知如何招架反對者的聲音;總之,是「牛頭唔答馬咀」。

「這裏不是城市論壇,這是諮詢會,為什麼你們這班官好像聽不到台下幾千把聲音的?!」「80後社會大學」的蔡芷筠,弄得謝志峰急忙澄清自己當主持,與香港電台無關。

但她說得實在「到肉」——論壇,是一個人把自己的既有論點,與其他人分享、交流的場合。論點最後會否改變,看那人的意願而定;但諮詢會呢?是諮詢市民,從而制定為民的政策;真心聆聽市民的訴求,並隨之作出回應行動。那不是告知或政策發佈會。

「我覺得無需要撤回。」陳茂波說。政府擺着一副擁有前設、不願將之放下的強橫「爭鬥格」姿態。

經過林鄭月娥在當發展局局長時,在皇后碼頭與抗議者對話一役後,政府似乎仍未學懂什麼——仍是以這種強橫的姿態去「諮詢」市民;這心態,與她在國教育事件,以至今天的新界東北發展事件,是一脈相承的。

官員的語言偽術
牛頭唔答馬咀」之餘,陳茂波在昨天的諮詢會,也以語言偽術包裝整個發展計劃,好得到市民認同,推行政策。

其中之一,是他以近日梁振英政府推行「港人港地」政策,和打擊上水水貨客的行動,以說明政府根本沒有一般人所說的「深港融合」的意圖。他強調,市民不能忽略政府這些「功績」和背後的「決心」。



但不少人已指出,這些政策還未落實執行;一些行動,亦只是近期熱門話題的回應,而那,就根本是政府應盡之份。於是,是目的還是手段,無人知道。也因此,這些所謂「功績」,根本不能作為刻下判斷整個東北發展計劃的基礎。

其二,是陳茂波不斷以一種論調、也以此作為終結的發言:計劃是為香港的整體和長遠利益着想,是為了解決香港目下最逼切的住屋問題。政府以這種看似宏大又堂而皇之的理由作為包裝,我實在不感到出奇,因為,我的父親正是顯示這說法甚有成效的最佳例子——他會認為,現在住「劏房」的香港人多的是,我們豈能忍心他們這樣子?阻礙政府發展計劃,以拓展更多土地興建更多房屋?這班反對者,根本是「痴線」的。

香港政府的城市規劃與土地運用手法如何荒謬,已有太多人說過,在此不贅。在網上,可找到成千上萬的資料。我想表達的是,官員往往喜歡訴緒簡單、宏大、「阿媽係女人」、一些你根本難以 “falsify”的理由(例如說住屋問題是香港人的迫切關注,哪人會反對?!)但她們就是把這些埋由,套進自己的政策,作為推行的理由,混淆視聽。

誰知,當不少民間團體,如「本土研究社」慎密地思考及考察過他們政策的細節,就發現那些所謂理由,不過是用來爭取一般(沒太多時間細察)市民的支持的「認可證」;背後,往往是一大堆利益團體的計算和考量,而沒有合理地為整個城市着想的基礎。
官員的「博蒙」行為
電視上不是見到有人發言,贊成發展嗎?的確有,但身在現場就知道,他們屬於少數,而且,都是新界的原居民。

原居民與非原居民的分別,包括他們的待遇、何時得知自己的家園被拆,以及其消息渠道的差異,可看朱凱迪「新界東北發展區規劃——『文明的暴力』」一文。我想說的是,政府經常以「做咗就等於做好」的心態,意圖合理化 (justify) 自己的諮詢程序。



諮詢會上,不止一位新界東北非原居民發言表示,自己在一、兩個月前,才得悉自己的家園將會被拆。台上一位官員表示,已透過不同渠道,包括報紙、小册子、民間組織等,發放政府將會規劃的信息。但不少發言者回應,從沒有官員親身告訴過他們有關消息;反是民間一些自發關注組織,上門找他們提供幫助,他們才得悉噩耗;更可笑的是,在今天的「城市論壇」中,那位規劃署助理署竟表示已將小册子發放給鄉事委員會——那是原居民組織;不少原居民根本是大力支持政府發展非原居民的土地,你怎能寄望他們會把信息告知非原居民?在「城市論壇」中,更有官員說諮詢早在
18年前開始。18年前!何以不少人在幾個月前才知有諮詢這回事?

所謂假諮詢,就是「博蒙」,蒙混過關,等人們起來反抗,也為時已晚。

新界東北居民的嚴重撕裂
政府種種舉動,都在令社會進一步被撕裂。諮詢進行期間,台上樂得自說自話,台下則不時喧鬧混亂:有贊成和反對者打架動武;有雙方互相謾罵侮辱;完結時,大批警員和保安阻塞進入口的通道。於是,再一次發生市民推倒警方設下的障礙物、幾宗零散的警民肢體衝突。



置身其中,我是不禁悲從中來——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政府?或者說,政府要是這樣子,我們還要這個政府來做什麼?眾聲紛嚷,劍拔弩張,根本與梁愛詩說的所謂「無政府狀態」無異。

「陳茂波,你知不知道你們現在正撕裂着新界東北?」湯家驊說;其實,政府直是撕裂着整個香港社會。

東北之亂,尚未平息;我們面前對着,是一個更為複雜、混亂、困窘的香港整體局面。

2012年9月9日 星期日

政總反國教科集會內的神奇

(原文刊於2012年9月9日《明報》,「星期日現場」)


2012年9月7日,在香港添馬艦政府總部外,出現了一個神奇的晚上。

下筆時,是凌晨2時53分,很累。但我對自己說,絕不能讓今晚與這幾天的經歷從我腦海中溜走,尤其是美好的事情,就要盡力把它們的細節一一保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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工作關係,早兩天有機會與同事到政府總部外,跟幾位抗議的青年人傾談。甫踏入政府總部外的廣場,已聽到一位婆婆在台上用流利的普通話宣講。她不是在反對政府推行德育及國民教育科(國教科),而是在罵一眾學生,為何把香港社會弄得這麼亂。

我聽着,呆了呆。不是因這婆婆夠膽走上台發言,我是驚訝,為何台下一眾反對國教科的市民,竟還有耐性聽她說話——除了一、兩句噓聲,台下數十人都耐心地待着她說完;期間,台上的小女孩主持不斷說:「讓我們待她說完。讓我們待她說完。這裏是公民廣場,每位都有他/她發言的權利。」

那是一位中學生的聲音。

被感染的承擔
「你也不知道,一位老伯在過往的朝早,都到這裏來破口大罵。『學民思潮』幾位同學,就一齊手挽手保護着老伯離開。」一位在政府總部外紥營的青年人跟我說。

他感到希奇的事情,可還多。

「這裏的人很『搞笑』的。跟你不相識,卻不時拿食物來問你要不要吃。」有趣的是,那位經常來罵他們的老伯,也來拿大會的食物,這班學生,也是無任歡迎。

那青年人手上,正拿着大會送來的漢堡包。他正想反手把它遞進口裏時,包內一片蕃茄掉落地上,「呀!」他趕忙就用另一隻手上的紙巾,把蕃茄片撿起,然後,抹一抹留在地上的污跡。

那兩天,我接觸了不少佔領政府總部的青年人。他們內心,就是這樣有一份莫名奇妙的責任感——不單止在說他們看到自己要站出來,反對國教科的責任,更是細如場地清潔等這些小事,當一個人進到那裏,自己也會被感染的承擔。

有同學自發幫忙清潔附近的洗手間,早幾天已在網上圖文並茂地廣泛流傳。「『學民思潮』的同學,會在凌晨四、五點,幾個一組,到政總外的垃圾筒執垃圾,有時甚至『地毯式』地看有沒有垃圾在政總外的街上!」

係真唔係?

中學生的信念


是真的。

今天晚上集會,出席人數,是過往幾次之冠。不用等到凌晨四、五點,在晚上十一時許,政總附近的垃圾箱,早已堆積如山。我看着幾位孩子,男的緊索着重甸甸的垃圾袋;女的在踏平膠樽;各人快手快腳,像是準備要去第二個垃圾收集站。而場內,這班孩子也想到要分類回收。


「這班中學生的組織力真的很強!」那位拿着漢堡包吃的青年人,是在大專「搞莊」的。說時,他感到有點自愧不如。

今晚晚會特別多參與者。人一出會場,就無法再進入了。但想去洗手間怎麼辦?這班中學生,臨時自製了一批 “廁所Pass”;拿着回來,就可進場了;在另一些出入口,同學會用箱頭筆在人們手臂上點一點,以作識別。

不怕別人冒充嗎?不,不會的。正如剛才說,當一個人走進那會場,是會被一份莫名其妙的責任感感染的——至少,這班同學是這樣想、這樣相信。

而事實上,很多參與者也非常合作。我有一段時間坐在一個出入口旁,看着兩位同學在出入口一左一右拉着一條繩,作為一道閘。他們說場內沒空間了,絕大多數人也就自己掉頭,去找別的位置坐。

神奇的自律與秩序
晚會中途,主持在台上表示一位家長不見了自己的孩子;台上有人初時竟還有閑情,指那孩子的特徵應是着黑衫的!我想,更可能的是他其實是很放心,孩子是會很快被找回的,「希望各位留意一下,身邊是否有一位着杏色褲、穿波鞋……」不消10分鐘,就有工作人員帶那小孩到台前,與父親相認了。

大會公布,晚會的參與者多達12萬人。其中一位嘉賓,前港台DJ吳志森說:「我相信,如果把一樽水放在地上,要我們的人潮在進來時不讓它倒下,也絕對沒問題!」另一位嘉賓更表示,外電這幾天報道着政府總部外的新聞,甚至說外國人要學習香港人是如何集會的!

而我,在晚會途中,也放下一點東西在早已搭好的帳幕內,然後四處逛逛觀察。因為,雖然我不知道如何解釋,但我知那種神奇的自律與秩序,是確確實實地存在的。

活力創意在流動
場內,也有一股活力和創意在流動:幾十位人士,想到以跑步表達撤回國教科的訴求。於是,頭戴着的,不是吸汗巾,而是寫着反對國教科的布條;胸前貼着的,不是參加馬拉松的不同健兒編號,而是表達要齊心合力撤回國教科的字樣。

坐着的人,同樣齊心地拿着《黑紙》寫着「撤回」那一期,不時高舉着叫喊口號。全部人,有着同一目標;在一個目標下,我見到的,又是多元與豐富的景象。

有大學生在台上唱 “Imagine”;70年代的社運人士,在尾段上台加入一起唱。唱着 “A brotherhood of man. Imagine all the people sharing all the world”,全場不亦樂乎;一位本地左派報紙記者,找着我,希望跟我做街訪,我說,我是當媒體工作的。於是,訪問不做了,她就向我談自己在左報工作的無奈,「之前致電本地一位親中公眾人物,想訪問他對集會的看法,但他知星期一才見報,竟對我說對立法會選情無幫助,不接受訪問!」報館的指引如何發出、文章如何被亂改,一地苦水。但我倆互不相識,卻在暢所欲言。

另一嘉賓Bella,在台上邀請參與者一起屏息靜默,一起去想像國教科被撤回,希望把正能量帶入會場內每一個角落。她在台上讀着撤回的期盼;那一刻,似曾相識;“And no religion too. Imagine all the people living life in peace”——那一個空間,超越了信徒的身份,來得更莊嚴和神聖。

晚會參與者坐至添馬公園。在場外逛時,我發現不少地方,根本聽不到中央講台的說話。於是,不少人自發搞了不同的活動。最常見的是,幾個人坐在一起傾談;不少人搞起小型音樂會,最多聽到的,是Beyond的歌曲:《海闊天空》、《光輝歲月》、《不再猶豫》……有人搞小型講座;有小型祈禱會;也有行為藝術。



這種多元卻又凝聚的力量,我不知道如何解釋;種種自律、秩序、創意,我也不知應該如何理解。我不想浪漫化整件事情,但當你親身進入了現場,去觀察、去感受,你就不能躲避從那裏而來的震撼。

我想,種種神奇,還是有一個解釋的:他們有一個共同的敵人,就是一個謊話連篇、拒絕聆聽人民訴求的政府。

他們以此為敵,厭惡至極。因為,他們每一個都本着自己的良知;每一位,都深愛着香港這片土地。

2012年8月23日 星期四

魯迅先生。


在自己公司坐的位置,一直貼着魯迅這張相。

我一直想,自己的性子,多少有點學效了魯迅先生——直率、不甘自己與身邊人受種種奴役;有時,就把自己全都投放在對不合理、扭曲人性的批判上了。

但我自己知道,這性子往往就弄得自己傷痕纍纍、被人排擠或別人相處感困難——在工作環境裏、在教會中、在生活上;顯示在別人的說話、目光、相處中細微、隱含的舉止中……其實,我看在眼裏,心裏是一一知道的。

但對不起,我仍然會是如此。

因為,跟要和其他人表面上和和諧諧、避免傷害他人的「弱小」心靈,我更重視切身地處於水深火熱、無人為過他們說過一句人話的無權社羣;

因為,跟以為攀附權勢,就能有更大幫助別人的優勢與空間,於是行事慢慢變得「滑頭」的人來說,我看過更多人上位後如何被「屁股指揮着腦袋」行事、自己被權勢侵蝕也不自知;

因為,跟情願在今生自己過得舒舒服服、安安穩穩、一生都只為自己活的所謂信徒來說,我更重視的是對上主的盡忠、對身為一個跟隨基督的人,必然也應要行走窄的路。

「然而幾個人既然起來,你不能說決沒有毁壞這鐵屋的希望。」不是孤單;存有希望——在這世代,我們需要的,是能感染和喚醒別人的一份覺醒。

2012年8月18日 星期六

保持清醒!——對港人登陸釣魚台的思考


電視上看到國內各地羣眾遊行抗日;那邊廂,幾位保釣人士說十月會再登島;然後,林煥光出來說他們登島是「成功嘗試」……看着,我的心是涼了一截的。

昨天看李怡先生的「不要讓保釣民族主義綁架我們的心智」一文,再次整理並確認了自己對這事一直以來的思考。

連日來在報紙、電視上看着幾位保釣人士興奮憤激動的表情,你多少會感到,他們是傳承或根本是一圓一個幾十年來的心願——他們的成長和開始關注釣魚台的背景,是一個中國長久被外敵欺負、在殖民地管治下的香港人希望為國爭回屬於祖國地土,以求奪回尊嚴的歷史時空——他們登上島、插上國旗、大罵「架仔」,是帶着一份很深切的情意結的。

但來到廿一世紀的今天,我們要思考的是:登上釣魚台宣示中國的主權,對當下的世界處境或局勢,會有什麼影響?它與我們身處這世界中一直所追尋的價值,究竟有什麼關連?

人們不斷翻查歷史文獻,說釣魚台早在什麼什麼朝代,已屬中國所有;日本是攔途截劫,展現她的軍國主義強搶釣魚台。所以,我們常聽到中國外交部說「釣魚台自古至今,都屬於中國的管轄範圍。」等類似說話。

是了,自古至今,釣魚台主權所牽涉的,都是國家間權力鬥爭的事情。

當權者的利益與人民的生活,可以是沒關連的。想想,廿一世紀的中國政權,是一個怎樣的政權?在這政權下,人民生活得怎樣?中國,正以快速經濟增長,渴望登上國際間大阿哥的位置;伴隨着的,是只向經濟發展衝而來的遍體鱗傷——國內無數屈辱與悲劇出現、民間大量寶貴生命在無尊嚴下被悲慘地犧牲。

另方面,是一種國族主義的膨漲,正是一種「風水輪流轉」、終究要「一雪前恥」、當家話事的自主良好感覺。歷史告訴我們,這感覺很易變得熾熱;然後,在一個國家或民族內擴散開去,造成非我族類與排他心態——看着今天各地民眾燒日本國旗、擲物翻車,你會具體地明白這是一種怎樣的心態。

繼而,那民族很可能就發動戰爭——尤其,在一個深覺自己在過往歷史中受過無數屈辱,今天終已站上國際舞台的民族身上。

誰都不想這預測成真;我們,都不希望人類重蹈恐怖歷史、互相廝殺的覆轍。

我們是須要覺醒的——是的,正如李怡先生說,特區政府向幾位保釣人士放行不是偶然的;林煥光那番說話也不是偶然的。我們要清醒的是,某一政權作出任何一個架空了公民意識(林煥光還好意思說「公民社會」!)、生命尊嚴、現今普世價值,甚或對保育的煽動,都只會令整個世界再次出現災難與悲劇;當連新界東北土地發展計劃還未妥善處理好,香港本土市民也未懂得去尊重,我們又為什麼要去助長一個同樣不顧人民的所謂大國的氣燄?

如中國真的奪了釣魚台,在「發展是硬道理」的社會中,國內人民生活的慘況會繼續無人理,甚至,在追趕經濟數字增長下,人性會被一再扭曲。那麼,日本奪了就好了嗎?坦白說,我相信任那國奪得,都只會投放大量人力物力,開採那裏的天然資源,加大力度提升國家的工業或經濟增長——整體人類的生活、我們的地球、整個氣候會變得怎樣?繼續循着一套經濟發展的模式走下去,會不會有一些重要的價值觀念,是被我們忽略或扭曲了?

你說我扯得遠也好,我就是覺得,來到廿一世紀的今天再談釣魚台問題,已不能再用幾十年前的一套緒如民族、國家利益的度量衡;我們,需要考慮更多。

幾十年來的情意結,真箇是在「風水輪流轉」下已變得不一樣。今天,我們要認真和誠實地問:我們要重視的價值應該是什麼?

2012年8月10日 星期五

我們的獨立精神



(寫於2012年6月30日)

香港的獨立音樂,跟明天的七一有什麼關係?這是在構思今期專題時,我經常問自己的問題。


今期沒有刻意循着回答這問題而製作;出版了,回看整個專題的脈絡,我卻慢慢摸索到兩者之間的關連。

獨立音樂,簡單來說就是自主音樂——由作曲、編曲、現場表演或錄音,到銷售唱片,都由獨立音樂人主導;這不像一貫流行樂壇的做法,就是作曲的是A;編曲的是B;經理人C;拓展市場的是D;走紅的那位歌星,也就不一定要懂音樂,甚至唱歌。

歌手背後,是一大班為他/她度身訂造的人;當不懂音樂的歌手chokchok樣也能走紅,也就是再次應驗了家駒那「香港只有娛樂圈,沒有樂壇」的緊箍咒。

製作今期時,我們知道不會探討獨立音樂裏的音樂技術細節,因為我們根本不懂這些;但我們知道,一定要拿捏到獨立音樂的精神。

獨立音樂人,把熱血和青春燃燒,用音樂引發別人的共鳴,為的,是要fight for能表達自己的空間和尊嚴;他們這行動本身,也就是在喚醒着每一個人,合力留住人性的真善美。

他們不要做部件、不要其他人替他們說話;因為只看自己利益的人們,根本唱不出他們關心世界的心聲;他們少有能夠表達真正自己的機會和空間,於是,他們親手用每一粒音符、親手彈每一條弦線,親口唱出每一首屬於自己、能表達出最真誠自我的歌曲。

如果「時代曲」表示一個泯滅其他可能的代表作,那這一代就不要「時代曲」;他們只要「獨立時代曲」。

我們每一位,難道不就像他們那樣嗎?我們豈會容忍一個扭曲人性的主流社會,淹蓋我們內裏真正的心聲、代替我們來說話?

回歸15年,無論在政治和生活上,我們從來都沒有真正地經歷過自主——我們已感到言論空間愈來愈被縮小;我們已忍夠廿多年來的公義得不到伸張;我們已厭倦虛偽、弄權的選舉遊戲;我們已受夠壓得叫人窒息的霸權。

有人會唱難忘時刻;但獨立精神,卻是要搖醒我們每一位,去擺脫那15年來的温水煮蛙。我們不一定用口,但明天請我們用一雙腳,震懾壓下來的權勢;請我們發揮我們還可自主的空間,爭取那更大、更廣闊的自由。

2012年6月6日 星期三

當神學家遇上政治;當我們遇上巴特和田立克,之後怎樣?


昨晚上「當神學家遇上政治的第4堂課,由陳家富博士 (Keith) 主講,談巴特和田立克的政治神學。兩位1920世紀神學家都是殿堂級人馬,影響力是劃時代的。幾位我們常掛在口邊的神學家,如Stanley HauerwasDavid Tracy,都分別受巴特和田立克很大的影響。

Keith的博士論文是寫關於田立克的;而讀田立克,亦不能by-pass巴特。之前上過Keith有關巴特和田立克的課,而昨晚的課,他也一如以往,很扼要和清晰地講解了兩位大師的思想。

簡單說,(以下的,希望沒理解錯,但可一定是overgeneralize了,請糾正和見諒哦)田立克的神學取態是說到橫跨不同範疇,從在世的不同範疇(如不同的宗教、文化領域)中,以及相互之間的對話裏,去理解宗教及基督信仰是怎樣的一回事。因此,有人說田立克的神學是 “from below to above”,以人類不同的文化領域,去理解神學是什麼;相反,巴特的神學是 “from above to below”,是以上帝親自的啟示,而不是從人類世界出發去理解上帝。以Keith的說法,巴特對人類世界說的那個 “No”、那種批判或否定,就是要比田立克「大聲」。

Keith就以巴特和田立克這種神學的勾勒作為框架,去談論兩者對政治的看法。兩位大師以上兩種不同的取態,形塑出兩種對政治的不同態度:田立克是先知批判式的。以Keith筆記上的說法,就是 “Protestant prophetism as a criticism must always play a role to adapt a dialectical fashion towards religious/ political institutions.” 。這是一個來回於宗教團體(教會)與政治團體之間的一種辯證、充滿張力、須不斷檢視和批判雙方的過程,以避免任何一方落入「魔化」(demonic) 的境地。

巴特的,則是一種以上帝和祂啟示為先為重的取態。並且以聖經的解讀,作為理解一切範疇(包括政治範疇)的基礎: “The Bible is the absolute authority set up over against church proclamation.” Keith的筆記中說到,巴特是一種 “Christological political theology”。而我自己認為,與其談論巴特的 “political theology”,不如說是談論一種 “theological politics”。因為,在巴特眼中,教會本身已是一個政治實體——一個應以上帝和祂啟示出發的政治實體。

Keith昨晚的課都是很豐富的。確實,我每次上他的課,都有這種感覺。之前在他的課堂後跟他傾談,其中一個想法,更是啟發了我很多。那就是走神學或信仰的路程時,在姿態上,應是「田立克式」的。然後,在過程裏,不斷以「巴特式」的進路去內省、修正和提醒自己。自己一直在橫跨着神學和媒體研究兩個範疇,這,仍是我至今一個重要的提醒。

處境的考慮
不過,昨晚不知怎的,我開始感到不滿足了:或許是時間所限,課堂內容沒怎樣碰到當前我們香港的處境思考。於是,我這個土生土長的「0靚仔」,在課程尾段問到:兩位大師所身處的時代和地區都跟我們在座的不同——在他們當時的環境裏,教會還有一定的影響力,與我們現今身處的所謂世俗化的社會不同。而雖然他們的觀點取態很不同,但這不正好成為我們的「資源」,讓我們能「抽取」去理解和應對當前的香港處境嗎?那麼,我們該如何將兩位大師的思想,連繫到現在我們的處境,並怎樣去落實這一步?今天,與一位一同上課的同事談起,她說她也有這逼切的疑問。

昨晚這一問,就引起了在座的陳士齊博士的回應。齋Sir分析到,兩位大師當時還處在一個基督教王國 (Christendom) 的時代。巴特反對教會,要教會重拾對上帝親自啟示的重要,其實就是對社會最直接的控訴和提醒;相反,在現今我們的世界裏,齋Sir認為要採用「田立克式」的取徑。例如在「80後」反高鐵的青年人中,我們其實已看到他們的內蘊,就是基督信仰的精神。

我是很想就這個處境的探討,繼續討論下去的,但時間實在不夠了。不過,我仍相信,透徹理解某幾位神學家的思想是不足夠的當然,這一步是相當重要的,而只有當我們把偉大神學家的思想,搭橋至學習之人當下置身的處境,甚至由此發展出自己所置處境的一套獨特神學,整件事才變得有意義。課程的簡介可也這樣說到:「本課程在香港政壇風起雲湧之時,邀請了幾位香港聖經學者和神學人,共同在基督教傳統中挪用豐富的信仰/政治資源,來探討信仰與政治的可能性。」

我在想,真能如此,這就是本土教會和神學自主性的一個展現了。但我知道,這是漫漫長路,需要我們一起一步一步地走下去。各位,加油哦~  :  )

2012年5月22日 星期二

無家者處境的再思——「真人圖書館X無家者@深水埗」後感



Breakazine!、一代人公社、平等分享行動合辦的活動,「真人圖書館X無家者@深水埗」已在519日(上星期六)完成。當天身為搞手的我,雖不是讀者,未能全情投入地與無家者對話,細聽他們的故事,但那次真人圖書館,是我過往曾參與的34次中,印象最深刻的一次。

第一輪借書環節,我帶着一眾組長和讀者前往我負責的區域。走最前的我,稍近區域,就見到一位無家者脫了褲,手拿着針筒,往自己的大腿內側刺去。那不是我們其中一位「圖書」,但我也截停了後排眾人。畢竟,我們當中有女性朋友,為免尷尬,我們稍等了一會,待那位無家者穿回褲後,才進入區域。

在第三輪讀書環節中,當讀者與我們的無家者圖書傾談時,突然有兩位無家者走進我們當中鬧事。我們的一本圖書,禮貌地表示我們在傾談,請他們不要騷擾。突然走進來的其中一位,就坐下來聽我們傾談。但另一位,就走到其中一本圖書的床褥上,悄悄地搜索放在上面的一個背包。我們的圖書發現自己的背包被搜,即時勃然大怒,站起身喝罵並大嚷報警。兩人理論了一會,差點動起手來,場面令我們不知所措,只默默地望着他們兩人。最後,我們的圖書着走進來的兩位無家者到一個角落「講數」。我們跟其餘的無家者圖書多談了幾分鐘,按原先計劃的時間回去總部;走時,「講數」仍未結束。

真人圖書館的目的,是希望讀者能與圖書真誠地對話,從而把社會上一般加在圖書的標籤除去;平等對話的其中一個目的,是要我們能閱讀和聆聽別人的故事,進到圖書的獨特處境,從而理解到他們身上的標籤,往往只是過分簡化的記號;每個人生命的處境,比我們想像中複雜。

以上兩件事,卻又讓我再次思考進入處境是一回怎樣的事。

處境:日常一連串發生的事情
平等對話,是進入處境的第一步;事實也是,只是對話,可能根本進入不到處境,尤其是今次的真人圖書館。因為,除非圖書自願談及,一些太私人的事,例如無家者的家庭狀況、為何露宿等問題,我們都不建議讀者去問,不希望觸及圖書的不愉快回憶。但,這也因此令讀者與圖書的相遇與交流變得表面和淺薄。經過三輪借書,我問一位讀者感受如何,她回答說沒什麼特別,「簡單地認識了一位無家者吧。」

選擇走到無家者露宿的地方對話,是希望讀者能進到他們的生活環境。如此,處境才會變得具體——置身在熱氣難擋、寒風刺骨的街頭;與「小強」同眠、跟「米奇」做 “friend” 的惡劣環境,讓我們更設身、深刻地理解到無家者的困難和痛苦。

不過,那兩件事讓我明白的是,探訪式的體會之所以深刻,並不止於環境惡劣上的認知。

兩件事叫我更確切地感受到,幾位只露宿了10幾天的無家者圖書,每日是可以怎樣地人心惶惶,擔心自己的性命和財產被奪去;同樣,當每天看着有人在「啪針」,如果生存意志稍有薄弱的時候,誰可保證不會有更多人做出不智的事情?

於是,進入的處境,就不能再了解為只是由說話呈現出來的處境;也不能再只是現場惡劣的日常生活環境 (daily environment conditions);更應是日常一連串發生的種種事情(daily happenings and events)

兩件事,或是我剛巧碰到的;但對無家者來說,是日常發生的事情。於是,要能真正進入無家者的處境,就不能只是一、兩次的探訪,而是要求長期的觀察和體會。由此,我更體會到Benson持續發動「平等分享行動」的重要性——那可說是對特定社羣的一種關懷與委身。

未來,真人圖書館會與不同團體合作,讓讀者閱讀不同種類的圖書。如果真人圖書館是以平等對話,帶領讀者進入圖書處境的第一步,那我想,我們和一眾讀者的下一步,就是能找到一個特定的社羣,長期了解並關心他們的處境。

只強調個人罪惡,令世界變得更邪惡
連串發生的事情,與環境之間,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。但無家者生活的環境惡劣,意思卻又不止於日曬、雨淋、風吹等令身體難熬那麼簡單,那更表示他們是與我們的社區隔絕。

我負責的區域,是自成一角的。基本上,不會有人選擇從那裏經過;我在想,我所遇到的兩件事,在其他地方發生的可能性可會較低嗎?無家者可能不會在一個眾目睽睽環境下脫下褲「啪針」;多了其他人(即使是無家者)的監視,也或許不會大膽地搜索別人的背包。

那裏有無家者,所以人們不選擇從那裏經過。但更可能的是,這批無家者是無可奈何地住在那裏的。這可能是因那一帶已有太多無家者、太擠逼;更可能是他們被人趕到那裏,正如我們在新聞裏聽到的——食環署職員驅趕、公園的地面被灑上水……

我不會如某報紙般,用「喪屍」來形容無家者。不,絕不!這不單止因我明白是他們的處境,叫他們生活艱難,更因我明白是我們的社會,逼出他們今天置身的處境來。

今天,如果我們仍只強調無家者的罪惡,也視他們為邪惡和骯髒的垃圾般掃到一角,務要把他們與我們隔絕,那我們的世界,只會變得愈來愈邪惡——一如食環署把他們趕到無人留意的角落後,種種因人性被逼出來的惡行、幕幕怵目驚心的片段,只會日日上演。

我們需要一個更廣闊的視角。只有這樣,我們才明白我們不比其他人優越(甚至,我們可能是那卑鄙的一羣),也因此,我們才會明白平等分享的真正含義。

2012年5月13日 星期日

方婆婆,祝你母親節快樂~




身為記者,叫我開心滿足的不止是能寫到一篇好文章,更是能與受訪者建立到一段良好的關係。

那不止是知名人士,更是與不起眼、甚至是社會上弱勢的人物的關係。

今期,我們探討香港長者這題目。我訪問了方婆婆,一位領綜援的獨居長者。80多歲的她雖是病痛多,但思路清晰,會跟我談政府政策和國家大事。但提到她的家庭狀況,她說:「不要提了,說起,我會傷心。」

訪問方婆婆,是希望呈現香港一般長者的困難經濟狀況。但我知道,方婆婆晚年的鬱結,不止於收入的苦惱,更是深藏在她內心的傷痛。

刊物出版了,我決定親自送一本給她,也希望探一下這位可愛的老人家。一小時裏,我們談得暢快,談她的孫兒、談骨灰、談梁某地下黨員……「傻豬,下次唔好買生果上嚟,我唔食的!」臨走前,我說,我們要保持聯絡。

我知道,跟方婆婆之間,不是寫完一篇稿就完結的關係。

今天是母親節。方婆婆,不論藏在你內心是怎麼樣的經歷,你都值得我們的欣賞和稱讚;你的偉大,不會因你獨個兒住而沒有人知道。方婆婆,祝你母親節快樂!

2012年5月11日 星期五

我們的信仰群體,在搞什麼鬼?



這是近來我一直在想的問題。

為什麼在我們的群體中,會有人去花大量資源,上山找一塊木頭,以證明基督信仰的真實?當把精力傾注在一趟所謂「信心之旅」上,就是在基督信仰當集中火力關注的領域中缺席。為什麼還好意思高舉什麼「排除法」,說為那1%而為主「竭力作工」?

當木頭成為笑柄
冒死尋找的那塊木頭代表什麼?不是基督信仰真實的明證,只是人們的笑柄。為什麼可以膚淺得如此「肉酸」?究竟人們是否知道自己被實證主義牽着鼻子走?是否知道這種相信是淺薄和不堪一擊的?是否知道基督信仰的著重點 (accent) 究竟在哪裏?當把「福音本是神的『大』能」常掛在口邊,請慢着,那可能根本是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。

當信耶穌成為時尚
歌星信主,高呼自己是跟隨一股「耶穌時尚」走。為什麼有信徒可以是異常地興奮的?另一方面,為什麼在基督群體中,有人在搞佈道會時可樂此不疲地找藝人嘉賓,相信明星效應是領人信主最有效的方法?明星與信仰群體,彼此從中互得好處——前者乘着「時尚」,令愛戴他的人變得更多;後者就只看重由明星效應而來,信主人數的增長。今天,為什麼我們還聽到有人以「什麼什麼明星/明人都是信耶穌的!」作為傳福音的「賣點」?幾千人在明星佈道會中走到台前「決志」,場面豈不浩瀚偉大?我們對明星效應,就是深信不二。

明星信主,當然不是問題。但雙方深信並在互相鞏固、玩着一個只重名函、人多勢眾、滿足自我的「遊戲」,是何等地膚淺和荒謬!

當祈禱會搞得令人「噴飯」
外國明星來港舉行演唱會,有人走出來搞守望祈禱會,指演唱會崇尚色情、同性戀、崇拜撒旦……但信仰群體,在以往有多少次如此高調地走出來?走出來時,又是為了什麼?應去真正抵抗時往往噤若寒蟬;卻就是在一些不適當時候,做出如此「騎呢」舉動,令人啼笑皆非。

叫不少人髮指(或失笑)是因搞這守望祈禱會的行動出了問題嗎?不。行動畢竟不是祈求上主叫演唱會「收檔」。問題在於從這行動中所看到的關注,跟那更重要、更應關注的事情不成正比。

耶穌在馬太福音2323節說:「你們這假冒為善的文士和法利賽人有禍了!因為你們將薄荷、茴香、芹菜獻上十分之一;那律法上更重要的事,就是公義、憐憫、信實,反倒不行了;這更重的是你們當行的,那也是不可不行的。」

我們是不會覺得自己是法利賽人的。因為,「假冒為善」這詞語的語氣太重了,我們根本不會爛透至擁有「神」口蛇心的企圖。

但讓我們想想:樂意把表面的規條做足(尤其是有關性道德這類非常明顯、“explicit”的一面),做足的背後,原因往往是什麼?當我們在更廣闊和深層面的事情,如社會公義、保護言論自由等不去發聲,如這不是居心叵測,恐怕就是想用表面功夫,去粉飾我們虧欠上主真正托負的醜相!上述經文不是已「寫到明」嗎?公義、憐憫、信實!長期地不重視和強調這些,現在卻因為一個只來港幾天的明星大搞祈禱會,這不是假冒為善,又是什麼?

我們愛表面功夫——因為,表面功夫較易欺騙别人,欺騙自己(的而確,很多人願意受騙);慢慢地,我們甚至催眠自己,以為能欺騙上主。

膚淺,因有安全感
以下一句話,或許要放回傅士德 (Richard Foster) 的《屬靈操練禮讚》 (Celebration of Discipline) 一書的脈絡,才能準確地理解。但在這裏,容我借用書中一句話: “Superficiality is the curse of our age.”。膚淺,對我們最惡毒的咒詛,在於叫我們自甘流於表面,不願進深看清事物的真相。

已故的斯托特牧師 (John Stott) 早已擔心,教會陷入 “Growth without Depth” 的狀態。比沒有深度更嚴重的正是:我們以自身膚淺的狀態,去扭曲信仰和福音的根本原意。

我們願意停留表面,其中一個原因是,我們明白愈鑽得深,真相或許愈是承受不了——當要真正去踐行信仰、站出來發聲、尋求公義時,身邊千絲萬縷的關係和利益,就會令我們考慮更多,甚至卻步:「高呼尋求社會公義時,會令一直奉獻給我們的人不開心……」;「站出來發聲,給上司看見了,會令他覺得我太激進。他或因此覺得我工作不夠隱陣……」;「我在講壇上說得太激進和徹底,台下會眾會否感到不舒服?他們離開了堂會,我們怎麼辦?」

於是,我們情願停留在膚淺的狀態;不願激進(radical),也其實是不願進深追溯信仰的根源 (root,本來就是radical的拉丁文字根)。我們對更應關注的事情視而不見 (turn a blind eye);然後,以對顯而易見且安全的規條的恪守,扭曲成對基督信仰的全盤理解。

勇敢面對「不能」承受的真相
基督信仰是什麼?本來不就是一條要求我們不斷尋求、進深、冒險並且犠牲的道路嗎?那不單止是指一個人付出的心力和時間,更指一個人隨時要拋棄自以為有把握、令自己安舒的東西。

那不一定是拋頭臚、灑熱血的。我不是說自己已經得着了,已經完全了,但先讓我們至少明白,也請我們不要誤解或扭曲基督信仰的精神——它從來不是一枝無時無刻常伴我們左右的紓緩與安慰劑!恩典,從來都不是廉價的。基督徒要有冒死的準備。那不只是肉身上的死,更是指我們與一直以為不可放手的彼此間關係的死亡。

世俗化把宗教邊緣化。但我們必須捫心自問:信仰群體是否「爭氣」?信仰群體內是否活不出應有的價值,反比世俗裏種種意識形態滲入?其實,我很怕罵人膚淺,好像自己就是在高地上似的;其實,我自問也不是很有深度。但每當看着現在香港教會群體種種怪現象,我實在擔心,亦很痛心,也是着緊。假如我們活得不像樣,還談什麼「把福音傳到地極」?我一直用「我們」,一方面我沒資格把其他人排除在外;另方面歷史告訴我們,信仰群體須要不斷地更新,才能保持生命力。

此刻,我們最需要的,可能正是一份勇氣——敢於擺脫膚淺,進到信仰的更深處;而且,勇於面對進到深處後的真相。然後,我們才有資格稱得上是個「實實淨淨」、無愧上主托負、跟隨基督的信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