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5月22日 星期二

無家者處境的再思——「真人圖書館X無家者@深水埗」後感



Breakazine!、一代人公社、平等分享行動合辦的活動,「真人圖書館X無家者@深水埗」已在519日(上星期六)完成。當天身為搞手的我,雖不是讀者,未能全情投入地與無家者對話,細聽他們的故事,但那次真人圖書館,是我過往曾參與的34次中,印象最深刻的一次。

第一輪借書環節,我帶着一眾組長和讀者前往我負責的區域。走最前的我,稍近區域,就見到一位無家者脫了褲,手拿着針筒,往自己的大腿內側刺去。那不是我們其中一位「圖書」,但我也截停了後排眾人。畢竟,我們當中有女性朋友,為免尷尬,我們稍等了一會,待那位無家者穿回褲後,才進入區域。

在第三輪讀書環節中,當讀者與我們的無家者圖書傾談時,突然有兩位無家者走進我們當中鬧事。我們的一本圖書,禮貌地表示我們在傾談,請他們不要騷擾。突然走進來的其中一位,就坐下來聽我們傾談。但另一位,就走到其中一本圖書的床褥上,悄悄地搜索放在上面的一個背包。我們的圖書發現自己的背包被搜,即時勃然大怒,站起身喝罵並大嚷報警。兩人理論了一會,差點動起手來,場面令我們不知所措,只默默地望着他們兩人。最後,我們的圖書着走進來的兩位無家者到一個角落「講數」。我們跟其餘的無家者圖書多談了幾分鐘,按原先計劃的時間回去總部;走時,「講數」仍未結束。

真人圖書館的目的,是希望讀者能與圖書真誠地對話,從而把社會上一般加在圖書的標籤除去;平等對話的其中一個目的,是要我們能閱讀和聆聽別人的故事,進到圖書的獨特處境,從而理解到他們身上的標籤,往往只是過分簡化的記號;每個人生命的處境,比我們想像中複雜。

以上兩件事,卻又讓我再次思考進入處境是一回怎樣的事。

處境:日常一連串發生的事情
平等對話,是進入處境的第一步;事實也是,只是對話,可能根本進入不到處境,尤其是今次的真人圖書館。因為,除非圖書自願談及,一些太私人的事,例如無家者的家庭狀況、為何露宿等問題,我們都不建議讀者去問,不希望觸及圖書的不愉快回憶。但,這也因此令讀者與圖書的相遇與交流變得表面和淺薄。經過三輪借書,我問一位讀者感受如何,她回答說沒什麼特別,「簡單地認識了一位無家者吧。」

選擇走到無家者露宿的地方對話,是希望讀者能進到他們的生活環境。如此,處境才會變得具體——置身在熱氣難擋、寒風刺骨的街頭;與「小強」同眠、跟「米奇」做 “friend” 的惡劣環境,讓我們更設身、深刻地理解到無家者的困難和痛苦。

不過,那兩件事讓我明白的是,探訪式的體會之所以深刻,並不止於環境惡劣上的認知。

兩件事叫我更確切地感受到,幾位只露宿了10幾天的無家者圖書,每日是可以怎樣地人心惶惶,擔心自己的性命和財產被奪去;同樣,當每天看着有人在「啪針」,如果生存意志稍有薄弱的時候,誰可保證不會有更多人做出不智的事情?

於是,進入的處境,就不能再了解為只是由說話呈現出來的處境;也不能再只是現場惡劣的日常生活環境 (daily environment conditions);更應是日常一連串發生的種種事情(daily happenings and events)

兩件事,或是我剛巧碰到的;但對無家者來說,是日常發生的事情。於是,要能真正進入無家者的處境,就不能只是一、兩次的探訪,而是要求長期的觀察和體會。由此,我更體會到Benson持續發動「平等分享行動」的重要性——那可說是對特定社羣的一種關懷與委身。

未來,真人圖書館會與不同團體合作,讓讀者閱讀不同種類的圖書。如果真人圖書館是以平等對話,帶領讀者進入圖書處境的第一步,那我想,我們和一眾讀者的下一步,就是能找到一個特定的社羣,長期了解並關心他們的處境。

只強調個人罪惡,令世界變得更邪惡
連串發生的事情,與環境之間,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。但無家者生活的環境惡劣,意思卻又不止於日曬、雨淋、風吹等令身體難熬那麼簡單,那更表示他們是與我們的社區隔絕。

我負責的區域,是自成一角的。基本上,不會有人選擇從那裏經過;我在想,我所遇到的兩件事,在其他地方發生的可能性可會較低嗎?無家者可能不會在一個眾目睽睽環境下脫下褲「啪針」;多了其他人(即使是無家者)的監視,也或許不會大膽地搜索別人的背包。

那裏有無家者,所以人們不選擇從那裏經過。但更可能的是,這批無家者是無可奈何地住在那裏的。這可能是因那一帶已有太多無家者、太擠逼;更可能是他們被人趕到那裏,正如我們在新聞裏聽到的——食環署職員驅趕、公園的地面被灑上水……

我不會如某報紙般,用「喪屍」來形容無家者。不,絕不!這不單止因我明白是他們的處境,叫他們生活艱難,更因我明白是我們的社會,逼出他們今天置身的處境來。

今天,如果我們仍只強調無家者的罪惡,也視他們為邪惡和骯髒的垃圾般掃到一角,務要把他們與我們隔絕,那我們的世界,只會變得愈來愈邪惡——一如食環署把他們趕到無人留意的角落後,種種因人性被逼出來的惡行、幕幕怵目驚心的片段,只會日日上演。

我們需要一個更廣闊的視角。只有這樣,我們才明白我們不比其他人優越(甚至,我們可能是那卑鄙的一羣),也因此,我們才會明白平等分享的真正含義。

2012年5月13日 星期日

方婆婆,祝你母親節快樂~




身為記者,叫我開心滿足的不止是能寫到一篇好文章,更是能與受訪者建立到一段良好的關係。

那不止是知名人士,更是與不起眼、甚至是社會上弱勢的人物的關係。

今期,我們探討香港長者這題目。我訪問了方婆婆,一位領綜援的獨居長者。80多歲的她雖是病痛多,但思路清晰,會跟我談政府政策和國家大事。但提到她的家庭狀況,她說:「不要提了,說起,我會傷心。」

訪問方婆婆,是希望呈現香港一般長者的困難經濟狀況。但我知道,方婆婆晚年的鬱結,不止於收入的苦惱,更是深藏在她內心的傷痛。

刊物出版了,我決定親自送一本給她,也希望探一下這位可愛的老人家。一小時裏,我們談得暢快,談她的孫兒、談骨灰、談梁某地下黨員……「傻豬,下次唔好買生果上嚟,我唔食的!」臨走前,我說,我們要保持聯絡。

我知道,跟方婆婆之間,不是寫完一篇稿就完結的關係。

今天是母親節。方婆婆,不論藏在你內心是怎麼樣的經歷,你都值得我們的欣賞和稱讚;你的偉大,不會因你獨個兒住而沒有人知道。方婆婆,祝你母親節快樂!

2012年5月11日 星期五

我們的信仰群體,在搞什麼鬼?



這是近來我一直在想的問題。

為什麼在我們的群體中,會有人去花大量資源,上山找一塊木頭,以證明基督信仰的真實?當把精力傾注在一趟所謂「信心之旅」上,就是在基督信仰當集中火力關注的領域中缺席。為什麼還好意思高舉什麼「排除法」,說為那1%而為主「竭力作工」?

當木頭成為笑柄
冒死尋找的那塊木頭代表什麼?不是基督信仰真實的明證,只是人們的笑柄。為什麼可以膚淺得如此「肉酸」?究竟人們是否知道自己被實證主義牽着鼻子走?是否知道這種相信是淺薄和不堪一擊的?是否知道基督信仰的著重點 (accent) 究竟在哪裏?當把「福音本是神的『大』能」常掛在口邊,請慢着,那可能根本是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。

當信耶穌成為時尚
歌星信主,高呼自己是跟隨一股「耶穌時尚」走。為什麼有信徒可以是異常地興奮的?另一方面,為什麼在基督群體中,有人在搞佈道會時可樂此不疲地找藝人嘉賓,相信明星效應是領人信主最有效的方法?明星與信仰群體,彼此從中互得好處——前者乘着「時尚」,令愛戴他的人變得更多;後者就只看重由明星效應而來,信主人數的增長。今天,為什麼我們還聽到有人以「什麼什麼明星/明人都是信耶穌的!」作為傳福音的「賣點」?幾千人在明星佈道會中走到台前「決志」,場面豈不浩瀚偉大?我們對明星效應,就是深信不二。

明星信主,當然不是問題。但雙方深信並在互相鞏固、玩着一個只重名函、人多勢眾、滿足自我的「遊戲」,是何等地膚淺和荒謬!

當祈禱會搞得令人「噴飯」
外國明星來港舉行演唱會,有人走出來搞守望祈禱會,指演唱會崇尚色情、同性戀、崇拜撒旦……但信仰群體,在以往有多少次如此高調地走出來?走出來時,又是為了什麼?應去真正抵抗時往往噤若寒蟬;卻就是在一些不適當時候,做出如此「騎呢」舉動,令人啼笑皆非。

叫不少人髮指(或失笑)是因搞這守望祈禱會的行動出了問題嗎?不。行動畢竟不是祈求上主叫演唱會「收檔」。問題在於從這行動中所看到的關注,跟那更重要、更應關注的事情不成正比。

耶穌在馬太福音2323節說:「你們這假冒為善的文士和法利賽人有禍了!因為你們將薄荷、茴香、芹菜獻上十分之一;那律法上更重要的事,就是公義、憐憫、信實,反倒不行了;這更重的是你們當行的,那也是不可不行的。」

我們是不會覺得自己是法利賽人的。因為,「假冒為善」這詞語的語氣太重了,我們根本不會爛透至擁有「神」口蛇心的企圖。

但讓我們想想:樂意把表面的規條做足(尤其是有關性道德這類非常明顯、“explicit”的一面),做足的背後,原因往往是什麼?當我們在更廣闊和深層面的事情,如社會公義、保護言論自由等不去發聲,如這不是居心叵測,恐怕就是想用表面功夫,去粉飾我們虧欠上主真正托負的醜相!上述經文不是已「寫到明」嗎?公義、憐憫、信實!長期地不重視和強調這些,現在卻因為一個只來港幾天的明星大搞祈禱會,這不是假冒為善,又是什麼?

我們愛表面功夫——因為,表面功夫較易欺騙别人,欺騙自己(的而確,很多人願意受騙);慢慢地,我們甚至催眠自己,以為能欺騙上主。

膚淺,因有安全感
以下一句話,或許要放回傅士德 (Richard Foster) 的《屬靈操練禮讚》 (Celebration of Discipline) 一書的脈絡,才能準確地理解。但在這裏,容我借用書中一句話: “Superficiality is the curse of our age.”。膚淺,對我們最惡毒的咒詛,在於叫我們自甘流於表面,不願進深看清事物的真相。

已故的斯托特牧師 (John Stott) 早已擔心,教會陷入 “Growth without Depth” 的狀態。比沒有深度更嚴重的正是:我們以自身膚淺的狀態,去扭曲信仰和福音的根本原意。

我們願意停留表面,其中一個原因是,我們明白愈鑽得深,真相或許愈是承受不了——當要真正去踐行信仰、站出來發聲、尋求公義時,身邊千絲萬縷的關係和利益,就會令我們考慮更多,甚至卻步:「高呼尋求社會公義時,會令一直奉獻給我們的人不開心……」;「站出來發聲,給上司看見了,會令他覺得我太激進。他或因此覺得我工作不夠隱陣……」;「我在講壇上說得太激進和徹底,台下會眾會否感到不舒服?他們離開了堂會,我們怎麼辦?」

於是,我們情願停留在膚淺的狀態;不願激進(radical),也其實是不願進深追溯信仰的根源 (root,本來就是radical的拉丁文字根)。我們對更應關注的事情視而不見 (turn a blind eye);然後,以對顯而易見且安全的規條的恪守,扭曲成對基督信仰的全盤理解。

勇敢面對「不能」承受的真相
基督信仰是什麼?本來不就是一條要求我們不斷尋求、進深、冒險並且犠牲的道路嗎?那不單止是指一個人付出的心力和時間,更指一個人隨時要拋棄自以為有把握、令自己安舒的東西。

那不一定是拋頭臚、灑熱血的。我不是說自己已經得着了,已經完全了,但先讓我們至少明白,也請我們不要誤解或扭曲基督信仰的精神——它從來不是一枝無時無刻常伴我們左右的紓緩與安慰劑!恩典,從來都不是廉價的。基督徒要有冒死的準備。那不只是肉身上的死,更是指我們與一直以為不可放手的彼此間關係的死亡。

世俗化把宗教邊緣化。但我們必須捫心自問:信仰群體是否「爭氣」?信仰群體內是否活不出應有的價值,反比世俗裏種種意識形態滲入?其實,我很怕罵人膚淺,好像自己就是在高地上似的;其實,我自問也不是很有深度。但每當看着現在香港教會群體種種怪現象,我實在擔心,亦很痛心,也是着緊。假如我們活得不像樣,還談什麼「把福音傳到地極」?我一直用「我們」,一方面我沒資格把其他人排除在外;另方面歷史告訴我們,信仰群體須要不斷地更新,才能保持生命力。

此刻,我們最需要的,可能正是一份勇氣——敢於擺脫膚淺,進到信仰的更深處;而且,勇於面對進到深處後的真相。然後,我們才有資格稱得上是個「實實淨淨」、無愧上主托負、跟隨基督的信徒。